送別

 

長亭外，古道邊，芳草碧連天，

晚風拂柳笛聲殘，夕陽山外山，

天之涯，地之角，知交半零落，

一瓢濁酒盡餘歡，今宵別夢寒。

  老友傳來這首弘一大師作的送別歌曲的視频，把我帶進回憶裏。

  最先接觸這首歌，是少時在電影院裏聽到的，當時已很喜歡，後來再看歌詞更覺其出色，從欣賞角度看，先寫景再寫情，以長亭、晚風、殘笛、夕陽喻出別意，帶出天涯、地角、零落、餘歡、夢寒的愁緒，文筆雋永，首尾呼應，觸景生情，令人易生共鳴。

  人生自古傷離別，這首歌在不少中國的校園，成為畢業同學的惜別歌，在香港長大的我，上的是以英文為主要教育語言的學校，畢業時從未唱過什麼驪歌，不過與同學道別的場合，有幾次是特別難忘的。

  小學和中學的班房，都是兩個座位併排的，這樣一來，並坐的同學，比較容易建立友誼。我在小學六年級時，鄰坐的同學是校方視為有問題的學生，他無心向學，口舌招尤，很多同學對他都避之則吉，我也不認同他的行為，也許因為大家坐在一起，與他倒成了好朋友，他的學科成績低，唯獨美術獨佔鰲頭，是繪畫的天才，多時在堂上即興繪出他取笑同學的卡通畫，甚是精釆。究竟因爲學業太差，小學畢業時學校不再讓他留下，派完成績表後，我們一起走出班房，準備道別之際，大家都不捨就此離去，卒之去了兵頭花園過了整個下午，彼此都知這個是最後相聚的時刻，於是都盡情去玩，還記得在水池伸手入水中趕魚兒，放在地上的成績表給花王檢走仍不知，後來給他教訓一番才發回。終雖分手時，挽手良久，眼紅紅的告別，此後都沒再相見，祇願他能在自己天才的領域中，找到屬於他的位置。

  另一位與並坐同學結成好友的，是中學時代的CK。中學畢業後大家依然保持聯絡。有一次閲報悉他入圍全港業餘歌唱比賽的決賽，當晚聽電台轉播他名入三甲，才知他的造詣不凡，原來他選擇中學後不繼續升學，就是追求他的理想，果然在一段時期後，接到他的電話告訴我去維也納攻讀聲樂，真替他開心，道別的那晚，在他家裏和他一起收拾行李，一面暢談，一面祝福，渡過一個很開懷的晚上，他的家在海傍，回家候車時遙望晚空，再祝他能實現他的理想之餘，更佩服他的意志。這次與老友道別，可以說是難得賞心的一次。

   唸大學時，一位也是在中學結識再成為摯交的同學，告訴我去美國留學，頓時驚喜交集，喜的是他因為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學科，考上香港大學也不進，此次終可追尋自己的夢想，驚的是他是我最知心的朋友，多年在學業上一起互勉，課餘時一起去玩，這次一別，恐怕以後再難相見，我怎麼再去找到一個這麼志趣相投，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呢！送別時那一片茫然的空虛感，至今仍然記得，回到宿舍後，回憶彼此相聚的時光，越想越是不捨，越想越是難過，情感衝擊如脫疆野馬，徹夜難眠。

  這幾次與同學的道別都在年輕的時候，人生閲歴不深，激情易發難收，是喜是悲，特別是有所失之時，反應都較強烈，可是肆意闖盪心靈的澎湃，到平復後的舒懷，是其他人生階段感受不到的，如今想起來也回味無窮。

  李叔同的送別歌，在與朋友的道別中，沒有担當過任何角色，一直都以為這首歌祇是徘徊在欣賞的境界。兩年前，和朋友去中國游江南，遇到一位頗有文學根底的導遊，與他交談得相當投機，旅程完畢，他送我們去機場，道別時誦出這首歌詞，雖是萍水相逢，竟然掀起了惜別的感覺，多有意思。